紅樓夢版本論稿 - 紅樓評論

站內查詢

關鍵詞:

紅樓評論

紅樓夢版本論稿

在當今紅學研究領域裡,《紅樓夢》版本研究,雖不能說是被遺忘的角落,但也確實夠寂寞冷清的了。造成這種不景氣的現狀,原因可以說是多方面的:(1)資料的局限。版本研究,首先需要本子,可一般研究者不要說現存的屬於珍貴文物的十幾種手抄本《石頭記》無法得睹真貌,就連已經影印的少數幾種抄本也是難於湊齊的。這一點,老一輩專家的景況可能略好一些,但中青年研究者則是困難重重了。自然,在這種情況下,要全面研究、深入探討《紅樓夢》版本,談何容易!(2)版本研究是一項艱巨而複雜的工作,需要相對集中的時間,以保持一定的連續性。但是,今天的版本研究者絕大多數都是利用業餘時間從事研究,根本無法保證研究時間。特別是版本校勘,非常繁瑣,枯燥乏味,需要一字一句精心對照,而結果又多是事倍功半。這就難免影響部分研究者的積極性。(3)缺少發表研究成果的園地。版本研究文章,費時間,耗精力,難產萬分。可一旦寫出來,不要說各種報紙、雜誌難給一席之地,就是有數的一兩個專業刊物也因為此類文章偏長,可讀性較差,千方百計地往下擠,而不是往上推。

由於上述種種原因,多年來版本研究事實上是處於一種停滯狀態,缺少全局性的突破。《紅樓夢》版本研究是整個紅學研究的一個基礎工作。版本研究的水平不提高,整個紅學研究要發展,自是一句空話。因此,近幾年來紅學界有幾位同志致力於版本研究。他們克服種種困難,不畏艱苦,埋頭鑽研,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多少給版本研究帶來一點生氣。克山鄭慶山同志就是其中的一位。他十幾年如一日,廣集諸本,悉心比勘,寫出了數十萬言的版本考論文章。最近,慶山同志將歷年所寫文章結成一集,題為《紅樓夢版本論稿》,即將交付出版社出版。這是紅學研究中的一個新收穫,令人喜之不禁。我與慶山同志相識已五年多了,每屆全國紅學大會都見面,互相切磋,平日不斷書信往還,探疑析難,也多有所得。如今他的集子就要和讀者見面,囑我寫幾句話,因我對他刻苦治學的經歷每有所聞,也就欣然答應了。我願借此機會向本書的讀者們作些介紹。

1 《紅樓夢版本論稿》共收論文十五篇,二十餘萬字,可謂洋洋大觀。如就全書的文章內容來看,作者主要探討了有正戚序本和蒙古王府本《石頭記》批語之形成、價值以及這一系統版本的源流。此外,還有幾篇文章是探討庚辰本和己卯本的關係及鄭振鐸原藏《紅樓夢》兩回的底本的早期性。其中的《談有正戚序本〈石頭記〉的批語》,成文於1980年3月,是慶山同志從事版本研究的處女作。當年我有幸拜讀過這篇文章的打印稿,後來在《紅樓夢研究集刊》第8輯上發表。現在再次拜讀全書的文稿,感到其中多數文章是圍繞著《談有正戚序本〈石頭記〉的批語》一文的基本觀點展開的。經過多年的研究,觀點更鮮明,材料更豐富,論證也更翔實,讀後有如口嚼橄欖,餘味無窮。

在版本研究方面,我是一個十足的外行。對《論稿》中探討的問題只是覺得重要,感興趣而已。記得,幾年前讀過胡適、俞平伯先生的有關有正戚序本的文章,但卻從未想過對它進行考索。有正戚序本是最早的石印脂評本。還在程高本風靡天下的時候,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就曾引用過戚序本的原文。胡適也注意到這個脂評本。1928年,胡適在《考證〈紅樓 夢〉的新材料》一文中,以甲戌本與戚序本比較後,說:「脂本與戚本的前二十八回同出於一個有評的原本,但脂本為直接抄本,而戚本是間接傳抄本。」俞平伯先生當時認為,「這決是輾轉傳抄後的本子,不但不免錯誤,且也不免改竄。」總的看來,四十年代之前,只有少數人對戚序本表示關注,但它的價值並未能為研究者們所認識,評價是很一般的。五十年代以後,俞平伯先生首先在校訂《紅樓夢八十回校本》時採用了戚序本作底本。由於那時俞先生有一種「不太相信這有正本」的心理,所以新校本完成後,頗有後悔之意。直到1962年,甲戌本影印出版之後。俞先生用甲戌本重新校訂新校本時,才覺得當初採用戚序本作底本是得當的。他說:「有正本雖經妄改,但它的原底(戚本)實和其他的脂評本是一個系統,而且距離這現存最早、比較最好的甲戌本很接近。」(《重訂紅樓夢八十回校本弁言》) 。因此,再版的新校本仍從有正本文字之處甚多,說明俞先生對有正本的認識有了一定的變化。

在早期評論戚序本諸家中,周汝昌先生的《戚蓼生與戚本》一文最為詳辨富贍,是不可多得的好文章。周先生以戚序本與其它各脂本相比較之後,確認戚序本年代比其它早期抄本略晚,且重新整理過。但戚序本與他本的歧異處畢竟不同於程高本的大肆竄改以遷就後四十回續書情節的情形,仍然是一個清乾隆舊本。周先生指出,戚序本特有的回前回後批語是補撰之作,「其中一部分明顯是脂批,一部分似乎出於另一批者。還有一部分可能是原作者曹雪芹的遺墨。」所謂另一批者是誰?周先生明確指出,為立松軒,不過署的是別號或化名。這個立松軒不是一個不相干的後人,即一般的讀者,而是認識作者、交好作者的。周先生在此文中高度讚揚有正本的印行,認為有正本的問世打破了百多年來百廿回本《紅樓夢》的獨霸局面。 1975年冬,上海古籍書店發現了有正本據以石印的底本,半部四十回。從有關報導和研究文章看,有正書局當初是用此抄本直接攝影上石,只是貼改了個別文字,而不是重抄上石的。有正本文字的修改既然寥寥無幾,且又照相上石,其價值也就另當刮目相看了。因此,戚滬本的發現引起了海內外紅學界的普遍重視。1979年,法國巴黎第七大學陳慶浩教授在他出版的《新編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校》的《導論》中說:「我們可以將有正、戚滬、戚寧、蒙府各本的關係描述如下:他們有一共同祖本,這些本的共同特點都是有『立松軒』署名的批。我們已經指出:立松軒就是增入這系列本子非四閱總批總評的批書人,最少他是個參預者,所以我們可以稱這祖本為『立松軒』本(假定原本缺第六十七回,整理後才補上的)。戚蓼生得到立松軒本的過錄本寫了一篇序,這就是戚序本的祖本。……立松軒本的某一過錄本被補上三十四回四閱後的夾批,成了蒙府本原本。」陳教授在這裡不是專門考證戚序本的,但他對這一系統版本傳承關係的描述,是十分簡明清晰的。特別是陳教授所提出的立松軒批語和立松軒本的問題,應該說是獨具慧眼的。

《論稿》的基本觀點與上述諸家的研究多有不謀而合之處。但在選取材料和論證方面,慶山同志花費了自己相當的精力。他的研究有許多獨到的心得體會。《論稿》中的《再談有正本〈石頭記〉後補總評的作者》、《立松軒手抄本考》、《試談立松軒本的整理者》和《立松軒批語與〈石頭記〉散論》諸篇,都是在經過大量比勘和分析後,才得出自己的看法的。《論稿》的某些觀點表面看來與陳慶浩教授的結論似相同,但實際上在一些重大問題上,二者並非一致。例如蒙府本的側批是否為「脂批」的問題,兩者的意見就有極大的差異。這些地方既是《論稿》的一個特點,同時也是慶山同志對戚序本、蒙府本版本研究的獨特貢獻。

2 《紅樓夢版本論稿》中討論的另一個重要版本,是清蒙古王府本(簡稱王府本或蒙府本)。關於這個本子,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的林冠夫同志進行過系統全面的研究。他的見解主要集中在兩篇文章中,一是1979年發表的《論〈石頭記〉王府本與戚序本》;二是1981 年發表的《論王府本》。在《論〈石頭記〉王府本與戚序本》一文中,冠夫同志主要提出下述見解:(1)王府本和各戚序本同出於一個共同的祖本。這個祖本是以庚辰本(傳抄過程中某個本子)為底本的整理本。這次整理規模很大,但改筆卻相當拙劣。(2)王府本是這個祖本的傳抄本。王府本(祖本或姊妹本)又經過一次改動整理,才產生了戚序本。這次整理的規模也不小,改筆也並不高明。(3)所謂戚序本包括滬正寧三本,滬本是正寧二本的母本。寧本是滬本的傳抄本,傳抄時間早於正本,傳抄中也有一些筆誤。正本雖用滬本照相製版、但拍照前也作過一些小改。此後,冠夫同志又在《論王府本》一文中對自己的看法作了進一步的闡發。尤其對王府本的批語構成所發表的見解最為精闢。他說,王府本側批「來源也是很複雜的,有脂硯、畸笏等人的手筆,也有出於後人之手。也許就在這個府本的母本裡,一面不斷地從不同的本子中過錄一些脂硯等人的批語,同時也偶然寫上幾條,於是,遂出現了上述的複雜情況。」談到王府本總評時,他說,「府本頁碼回各為編,但回後總批,各頁一律入編,回前批,或入編,或不入編,情況不一。估計最初出現這些批語時,系夾條付抄。也許由此可以說明這些批語或經後人處理,或乾脆即出於後人之手。」又說,「從府本的正文文字經過整理的這個特點看,這些批語很可能是在這個府本的祖本整理完成時出現的,或許就是出於這位整理者之手。」關於批注,林文說「有府本多於庚辰本的,如第十三回,府本多 5條,第十四回,府本多1條。這六處有一個共同特點是都比較長,很可能庚辰的底本中當是存在的,只是在某次過錄中抄胥圖省事而略去。」

1982年,武漢楊傳鏞發表了《王府本側批不是脂評》一文,這是王府本批語研究中的一篇力作。楊傳鏞同志經過深入研究之後,得出的結論如標題所示,王府本側批並非「脂評」。王府本的側批研究至此可以成為定論。《論稿》中的《蒙府本〈石頭記〉的側批與立松軒》、《論立松軒本的底本》、《丙子本考》諸文,對王府本的正文和批語作了全面考察。歸結起來,主要論點是:(1)王府本特有的總評、批注和此本獨出的墨筆行側夾批絕大部分為立松軒所作,並非「脂批」。(2)王府本的母本是立松軒手抄本。(3)以王府本與甲戌、己卯、庚辰、有正、楊本等綜合校勘,發現立松軒本的底本有三個,依次是丙子、己卯、楊本(底本),其一百六十餘條丙子本異文,證明丙子本是確實存在的。(4)立松軒出身都中望族,祖輩以武功起家,雖因喪亂而變衰,仍有官職在身。這個立松軒篤於儒佛而亦視寶玉為同人,熟讀《水滸傳》、《西遊記》、《西廂記》。他和曹雪芹不曾相識,整理、批評《紅樓夢》在脂硯齋身後畸笏生前的戊子年左右。「立松軒」是室名或化名,有可能是滿族人,果如此,「立松軒」也可能就是名字。(5 )立松軒本有833條「松批」,有的以補撰形式出現,有的竄入行中,混於脂、畸批語之間。「 松批」有些陰陽怪氣,令人莫名其妙,其價值低於「脂批」,但遠高於後世之評點派的批評。「松批」中透露批者見過百十回原稿,如「情情」、「情不情」之類批語可以佐證坐實「 脂批」所揭示的「警幻情榜」,而且如「寶玉見北靜王水溶,是為後文之伏線」,乃在「脂批」之外透出了新的故事情節。畸笏有「花襲人有始有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的話,立松軒可能就是借閱者中的一個。

上述五點,雖不能說概括了《論稿》對有正本、王府本正文和批語研究的全部觀點,但主要論點是沒有遺漏的。這些觀點是《論稿》一書中最為重要的成果,也是這部論著給予我們啟發最多的一部分內容。《論稿》除對有正本、王府本進行探索外,對己卯本與庚辰本的關係也發表了很有益的意見。因為這方面的討論文章較多,大家也較為熟悉,這裡就不一一加以介紹了。至於鄭藏本,前人雖曾有論列,但作為全面探討,可以說慶山同志的這一篇還是第一篇,論述既全面又深刻。這幾篇版本文章,在《論稿》中所佔比重雖然不多,但反映了作者在版本研究上的廣度。其實,要對戚序本進行版本源流的考察,是離不開對己卯本和庚辰本的研究的。如冠夫同志認為立松軒本來自庚辰本,而《論稿》作者則認為其底本應主要是來自己卯本。這其中就涉及到兩位研究者對己卯本與庚辰本之間關係的看法。在此一點上,慶山同志的研究結論與林文的觀點是並不完全一致的。研究過程中,由於各家的研究方法和佔有材料的不盡相同,結論上出現差異,完全是正常的現象。經過討論,大家的觀點可以逐漸接近或達到完全的一致。這也是學術研究中的一個必有的過程。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二版「跋」中說過,「研究必須充分地佔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種發展形式,探尋這些形式的內在聯繫。只有這項工作完成以後,現實的運動才能適當地敘述出來。」慶山同志正是遵循著馬克思的這一教導從事《紅樓夢》版本研究的。為了達到佔有材料,他不辭勞苦,手抄筆錄,銖積寸累,然後又逐句逐字一一核查比勘。《論稿》中的各篇文章都引用了大量可以說明問題的材料,從中作出科學的推斷。他運用「各本異文綜合一覽表 」這個直觀而有效的方法,探尋諸本文字的早晚親疏關係,值得採取。

在研究方法上,《論稿》作者十分重視比較法。特別是在批語的鑒別方面,作者從文學和版本兩個方面進行比較,其結果頗有說服力。古人有詩雲,「梅花香自苦寒來」。讀了慶山同志的《紅樓夢版本論稿》之後,我對這句讀過多遍的古人詩句有了更進一步的體會。慶山同志遠在偏僻的克山師專執教,完全是利用業餘時間,進行這項艱苦的研究工作的。在資料極其缺乏的困境中能夠寫出這樣一部版本論著來,自有其「苦」其「寒」。如今終於結集問世,沖苦寒而香飄,也該是一番慰藉了。我祝願慶山同志在版本研究的道路上,不懈求索,寫出更多更好的研究論著來! 科學的大道永遠是沒有終點的。

共2頁 上一頁 1 2 下一頁
紅樓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