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常識說《紅樓》 - 紅樓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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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常識說《紅樓》

關於「紅樓夢」的著作一直是人文社科類的熱點圖書,廣大的紅樓迷們又可從著名作家舒蕪先生的《紅樓說夢錄》(插圖本)中獲取營養。舒蕪自謙自己這本小書,「只是《紅樓夢》的一個普通讀者的讀後雜談,同那些專家著作不是一類。

《紅樓說夢》原本是一本舊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出版時名為《說夢錄》。此次重出,不僅僅是換了一個書名而已,最大的不同是增加了出自清人改琦之手的五十幅著名人物繡像。而且,全書的文、圖都以深紅的墨色印刷,名副其實的「圖文並茂」,更使我們在倍加真切的「紅樓」場景以及人物形象中,重圓每個人心中的紅樓情緣。

作者:舒蕪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4年5月

 

一般人的心理,遇喜歡的人、喜歡的書,不免也就想跟人議論,沒本事議論,就想聽旁人說道。我喜歡上《紅樓夢》大概是在十六歲,看得似懂非懂,當然就更想聽旁人的高論。可惜那時尚在文革末期,能看到的「紅學」著作沒幾本,顛來倒去看的兩本書是《紅樓夢》詩詞的註釋,一本是哈爾濱師院出的,一本則是南京師院出的。都是「編寫組」編寫,都是非正式出版物。這些書便構成我的《紅樓夢》啟蒙書,至少詩詞大意,還有金陵十二釵的判詞之類,就是從這裡才有些明白的。

 

只是讀了不免又覺意下未足,我只對其中解釋、串講的部分感興趣,「封建社會的輓歌」之類,就覺陳義太高:許多我覺得疑惑處這些書不給我解,反以上綱上線的方式在不疑處為我製造出疑惑;我感興趣的不談,我毫無所感的卻又在大談特談。就我而言,這樣的遺憾是到80年代初消釋的,這時上海古籍社出版了舒蕪先生的《說夢錄》。說其中的品評分析「正中下懷」有點抬舉自己,欣喜、產生共鳴卻是真的。這以後讀過好些「紅學」或准紅學的書和文章,從胡適、俞平伯到夏志清、余英時;從脂硯齋、王伯沆等人的評點,到王崑崙、王朝聞、鄧雲鄉、林語堂、張愛玲,還有近年來一些作家的高論。有談考據的,也有論主題的;有談思想的,也有論藝術的,還有考釋名物的;有「就事論事」的,也有借題發揮的;有嚴謹的論文,也有隨談。從中得到的滿足,各各不一(當然也有不能卒讀的),其中有些,我覺得比《說夢錄》更深刻縝密,比如余英時的文章,有的更輕鬆有趣,比如鄧雲鄉的《紅樓識小》,但我始終將《說夢錄》列在最喜讀的紅學書之列。起初以為這與個人的閱讀經歷有關,因為當時好書少而又少,而年輕時喜歡的書因為記憶深刻又聯著青春時代的回憶,不免有所偏愛。最近人民文學出版社重出該書 更名為《紅樓說夢》 ,又拿起翻看,並無時過境遷之感,我想我因此有理由說,這是一部極好的《紅樓》啟蒙書。

 

啟蒙是以先覺覺後覺,見識應較普通讀者高出一籌,說《紅樓說夢》是極好的啟蒙書,是從個人閱讀的效果去看,作者倒並未以啟蒙者自命(雖說虛擬的「青年讀者」的屢屢出現不經意間還是透露了作者時或給自己規定的任務),反將自己歸入「普通讀者」的範疇。自序中拈出的「普通讀者」四字,可以解釋為一種歉抑的姿態,同時卻又是相當自信的選擇或拒絕。這裡的自信基於這樣的信念或是判斷:普通讀者是文學的歸宿,也是裁斷作品高下的終極權威。這讓我想起英國約翰遜博士的一段話:「我很高興能與普通讀者產生共鳴,因為在所有那些高雅微妙、學究教條之後,一切詩人的榮耀最終要由未受文學偏見腐蝕的常識來決定。」我以為,舒蕪先生據以解說《紅樓夢》的,正是常識。

 

如自序中所言,「紅學」專家的著作,已經出了很多,今後還會再出,而且應該多起來。但此書的特點,卻是作者有意識地回到常識——文學的常識,生活的常識。文學的常識,是說不借助複雜的文學理論,不依傍專門的知識背景,談論的問題皆從《紅樓夢》的直接閱讀中來,而非從「紅學」的學術史梳理中來。生活的常識,是說關於主題、人物的種種議論有好些是從知人論世中來,別無抽像的原則。《紅樓夢》本是「人情小說」,舒蕪先生的解說,也就不離常理常情,或者說,皆自人情物理中尋註腳。其實「紅學」的問題與普通讀者的問題本為一事,只是或因專家之學有其自身邏輯,已然自成系統,或因某些專家鑽入「偏題」、「怪題」,久假不歸,已忘其本,總之與普通讀者的閱讀經驗相去甚遠,無法銜接。舒蕪先生的回歸常識卻使他與讀者間有了一個共同的平台,讀此書的一大快樂即在於,它並不漠視、取消甚至剝奪你的閱讀經驗,相反,倒給讀者諸多相互參證的機會。

 

與任何類型的書一樣,談論《紅樓》,也有「說什麼」和「怎麼說」的問題。關於「怎麼說」,作者自己給書的定位是「讀後雜談」,「本編」中的篇什固是文史隨筆的路數,「前編」諸篇,近於概論性質,也取了更易於走近讀者的對話體,娓娓而談,平易近人。至於「說什麼」,似乎是不消說的,當然是說《紅樓夢》。但「紅學」(取廣義)到今天已是千門萬戶,撇開版本、作者生平事實的考訂(所謂「曹學」)這些相當專業的內容不論,也還有些話題是普通讀者也樂與聞的,比如《紅樓夢》中涉及的風俗名物(如鄧雲鄉),比如《紅樓夢》與中國舊家庭(如薩孟武),乃至《紅樓夢》中的飲食,等等,等等。《紅樓夢》原是百寶箱,抽取一點,宇宙之大,蒼蠅之微,只要談得好,便有趣也有益。只是若從統計學上說,讀者中的大多數最關情的,恐怕還是《紅樓夢》的「本體」而非外圍知識。所謂「本體」,指的是書中的情節故事、人物性格、人物命運、細節描寫,以及小說的主旨。《紅樓說夢》談論的,正是這些。一部適宜的《紅樓夢》啟蒙書,當然應該是直奔小說本身而去,奇文共賞,疑義相析,都應是從這裡生發。像寶黛吵架的緣由、釵黛詩才學識的高下、寶玉晴雯之間究為何種關係、寶玉為何不喜讀書等等,相信都是讀者心有所感又很想澄清的。作者按跡索蹤,一一細加分解,而且解得入情入理,解得令人信服,在我看來,這就是啟蒙書的功用。

 

我用啟蒙書字樣,絲毫沒有說這書淺顯的意思。《紅樓說夢》固然不乏賞析色彩,卻不是賞析文章的簡單彙集,即使「本編」中「就事論事」的短文,也時時顯出作者對《紅樓》整體把握。「前編」、「余編」則更不用說,碰觸到的其實都是「紅學」中的大關目,只是作者堅持普通讀者的立場,據以談論者,還是常識。比如「誰解其中味?」,是說《紅樓夢》的主題了,作者並不「高屋建瓴」地別求「深解」,只貼著小說本身的理路去索求。從文本中找證據,這本是文學閱讀的常識,而這常識正照出了「反映階級鬥爭」、「四大家族衰亡」、「封建社會崩潰」之類不尋常高論的破綻。又如「衝破瞞和騙的羅網」一篇,關涉後四十回的真偽劣與評斷,相較而言,是更專門的「紅學」題目,專門家自有一套繁瑣的技術性考證,作者卻還是從常識的角度去談,從文學創作規律的常理常情去推。

 

常識之為用大矣,有的時候,作者用常識來拒斥、顛覆種種「過度闡釋」,將人為複雜化了的問題還原為簡單;有的時候,作者則又以常識來糾正由僵硬理論、簡單化思維導出的對人物、故事的簡單化理解,還其原有的豐富性。作者談黛玉對袋人准滕妾地位的默認,談「反派」人物賈雨村的識見,談賈政的文學修養,意在破除臉譜化,引導讀者對人物多側面的瞭解,所恃者乃是關於封建社會的常識,是對舊式生活人情物理的洞曉。知人以論世,論世以知人,我想,這就是的。

 

有一點不可不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常識,不同時代的常識各有不同的背景。舒蕪先生的常識顯然是以現代意識為背景的,更確切地說,是建基於五四啟蒙立場之上的常識。不論文學上的現實主義標準,還是從「哀婦人而為之代言」角度對《紅樓夢》意義的發現,均分明見出五四的烙印。讀過一些舊時的評點,某種意義也可以說是立足於常識的,但與《紅樓說夢》中顯現的常識卻是大異其趣。別的不說,就對「千紅一哭,萬艷同悲」八字的理解而論,舊式的評點家即或對書中悲情女子讚頌而加憐惜,也不會上升到對整個女性命運處境的哀矜的高度來認識。舒蕪先生了然舊的常識,所堅持者卻是五四的常識。不妨說,以啟蒙的常識燭照舊的常識,在書中乃是一以貫之的。這一點,加上些許的論辯色彩(書中對索隱派王國維的「悲劇說」、胡適的考證以降的各種說法不同程度上均有詰問,但1954年《紅樓夢》大討論以來的種種高論還是構成了隱含的主要對話語境)使該書於沉潛含玩之外,更多了某種嚴肅性。

 

當然,有的時候,我也疑惑舒蕪先生是否忒嚴肅了點。記得多年前讀《璉、鳳的閨房》一篇,裡面說閨房中的第一個特點即是淫亂,舉偷娶尤二姐,私通鮑二家的和多姑娘的例子之外,又說道:「便是平常夫妻之間,如第八回所寫,以及第二十三回賈璉笑問鳳姐的一句話,就完全是『《金瓶梅》式』的。這種淫亂,當然談不上和諧美滿。」這裡「真事」隱去,語焉未詳,出於對「《金瓶梅》式」的好奇,當時取出《紅樓夢》翻到相關處復案。賈璉、鳳姐的淫亂,並無疑義,夫妻間的調笑戲語也歸為「淫亂」,就覺不免判得嚴峻了些。說這些並無「解構」之意,事實上我對隱現於全書中的那份嚴肅有敬意。其實作者不過是順便一提,文章的重心也不在這裡,我只是想起過去讀《說夢錄》時的情景,閒話一句罷了。(余斌)

《紅樓說夢》目錄

 

前編

「誰解其中味?」

衝破瞞和騙的羅網

「新人」賈寶玉新在哪裡?

 

本編

兩張主要人物表

黛玉的出場

風姐的出場

寶玉的出場

寶釵的出場

湘雲的出場

寶琴的出場

赦、政、珍、璉的出場

榮國府大門

太虛幻境和大觀園

瀟湘館

怡紅院

通靈寶玉

寶玉為什麼不喜讀書?

閒文不閒

寶玉的社交

木石前盟

寶黛吵架

豐富的半天

贈絹以後

兩次葬花

黛玉罵的是誰?

兩篇就職訓話

寶釵的學識

幾次詩社

晴雯為什麼「枉擔了虛名」?

何必諱言寶玉與晴雯的愛情關係

寶玉真信芙蓉神之說麼?

特殊安排寫襲人

襲人的小病

襲人回家與元妃省親

歌頌愛情的合奏

大觀園中的第一起婚事

璉、鳳的閨房

為「國舅」接風的一幕

鳳姐算賬

鳳姐的笑

幾乎是獨白戲的一回

……

後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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