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之七 - 紅樓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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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詩詞鑒賞之七

薛寶釵詩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姻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詩詞鑒賞】

  海棠詩社由李紈自薦掌壇,並聲明:“若是要推我作社長,我一個社長自然不夠,必要再請兩位副社長,就請菱洲(迎春別號)、藕樹(惜春別號)二位學究來,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場。亦不可拘定了我們三個人不作,若遇見容易些的題目韻腳,我們也隨便作一首。你們四個都是要限定的。”李紈說的“四個”,即探春、寶釵、寶玉、黛玉,所以第一次作海棠詩的只有他們四位。

  寶釵是封建階級典型的大家閨秀,幾乎到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地步。雖然小時也偷讀過《西廂記》一類的書,但在人前絕不流露;聽到黛玉行酒令時說出《西廂記》中的詞語,立即在背後提出善意的告誡;大觀園出了“繡春囊”事件,她立即借口母親有病搬出大觀園等等,都是她“珍重芳姿”的表現。她平日不愛花兒粉兒的,穿著的也是半新不1日的衣服,這是她“洗出”“胭脂”的註腳。“淡極始知花更艷”,表明她對自己內在和外在的美都充滿了矜持和自信,第五回裡說她“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即是旁證。

  “愁多焉得玉無痕”一句,直接指的是白海棠,有一條脂批說:“諷刺林、寶二人。”林、寶二人的名字都有“玉”字,他們確也“多愁”,這究競是有意地影射呢,還是偶然的巧合?不好下斷語,可聊備一說。

  詩社社長李紈以為“要推寶釵這詩有身份”,這身份就是封建社會“淑女”的身份。寶釵既受了封建禮教深深的毒害,又用這種禮教去約束別人,並且自以為是在幫助人。她的悲劇就在於害已害人都不自覺。從本質上說,她不是惡人,更不是陰謀家,她的未來的遭遇也是值得同情的。

  賈寶玉詩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沼一痕。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詩詞鑒賞】

  社長李紈評這首詩說:“怡紅公子是壓尾,你服不服?”寶玉說:“我的那首原不好了,這評的最公。”

  寶玉的這首詩寓進和他關係最密切的兩個人,就是寶釵和黛玉。

  “出浴太真冰作影”,是借詠海棠詠寶釵。寶釵長得“肌膚豐澤”,和楊貴妃同具健康豐滿的美。第三十回書中寶玉就曾以“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的話譏誚過額。“捧心西子玉為魂”,是借詠海棠詠黛玉。黛玉行動如“弱柳扶風”,和西施同具病態柔弱的美。第三回書中寶玉送黛玉的“顰顰”的稱呼,就是“捧心而顰”的意思。“冰作影”是形容寶釵的肌膚,“玉為魂”是比喻黛玉的心靈。

  曉風不散愁千點”,是暗示寶釵日後寡居時的苦悶;“宿雨還添淚一痕”,則顯然是喻黛玉善哭。最後兩句似乎是合說釵、黛都對寶玉大有情意,但結局都不好。

  我們這樣分析這首詩,不是說寶玉已經預知了未來,而是說曹雪芹為寶玉擬作這首詩時,有意暗示了這些內容。其他人的詩亦與此同。

  林黛玉詩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抉,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詩詞鑒賞】

  別人都交卷了,黛玉還沒作。李紈催她,她提筆一揮而就,擲給李紈等人,表現了黛玉才思特殊的敏捷。

  和寶釵“珍重芳姿晝掩門”相反,黛玉是“半卷湘簾半掩門”,任性任情,並不特別珍視貴族小姐的身份。“碾冰為土玉為盆”,表明她玉潔冰清,目下無塵。她以白海棠自比,有梨花的潔白,有梅花的馨香。“月窟仙人”不就是“絳珠仙子”嗎?在清冷的月窟裡縫白色的縞衣,多麼頹喪;在秋天的深閨裡悄悄哭泣,又多麼可憐。滿腹的心事不能向任何人傾訴,只好在西風落葉的季節,淒淒涼涼地送走一個又一個寂寞的黃昏。

  詩社眾人看了黛玉的詩,“都道是這首為上”,李紈卻說:“若論風流別緻,自是這首;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寶釵)稿。”李紈的評價未必公允,但她的評論確也指出了林、薛二人詩的特點。所謂“風流別緻”,就是構思新巧,瀟灑通脫,所謂“含蓄渾厚”,就是溫柔敦厚,哀而不傷。李紈從“大家閨秀”的標準來衡量,自然要把四平八穩的寶釵的詩評為第一了。只有最理解黛玉的寶玉理解了她的詩的內蘊,要求重新評價薛、林詩的高下,被李紈頂了回去。

  史湘雲詩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情女亦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價通蘿薛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乾風裡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慾向嫦娥訴,無奈虛廊夜色昏。

  【詩詞鑒賞】

  海棠詩社剛成立時,湘雲不在場。過後,寶玉特意把湘雲請來。湘雲來後,興頭極高,立即依韻和了如上兩首。

  湘雲是十二釵中的重要人物之一,除了黛玉,寶釵就要數到她。她像寶釵一樣健美,像黛玉一樣聰明,是一個介於薛、林之間的人物。

  第一首裡的“自是霜娥偏愛冷”、“秋陰捧出何方雪”,隱指吃“冷香丸”的冷美人薛寶釵;“非關倩女亦離魂”、“雨漬添來隔宿痕”,隱指在苦戀中魂牽夢惹、沼漬不幹的林黛玉。第二首裡,為“悲秋”而“斷魂”的是林黛玉。被“晶簾”隔破的花影,也很容易令人聯想起“水中月”、“鏡中花”之類關於寶、黛愛情的判詞。相對的,花難尋偶、玉燭滴淚等句,也像是隱指寶釵未來的“寡居”生活。

  湘雲的詩說了寶釵,又說了黛玉,也就等於說了她自己。雖然我們已無法知道曹雪芹如何寫她的結局的具體情節,但“湘江水逝楚雲飛”、“雲散高唐、水涸湘江”等判詞已說明了她的結局同樣是淒慘的。她將像黛玉那樣為婚姻悲劇而哭泣,像寶釵那樣過孤寂無著的生活,當然情節不會雷同。

  細細琢磨,可知曹雪芹為書中人物代擬的這些詩用了苦心,讀者不可忽略其寓意。因為這些詩既要詠物,又要加進寓意,兩面都要兼顧,詩意就要朦朧些,不會丁是丁、卯是卯那樣確定,所以我們理解時也不可太鑿。

  詠菊花詩十二首(總評)

  【詩詞鑒賞】

  《菊花詩》和《詠白海棠》屬於同一類型,都在花事吟賞上反映了當時的都城社會習俗和有閒階級的文化生活情趣。

  清代方浚頤《夢園叢說》曾記都門賞花情況說;“板樂寺之海棠,棗花寺之牡丹,豐台之芍葯,十剎海之荷花,寶藏寺之桂花,天寧、花之兩寺之菊花,自春徂秋,遊蹤不絕於路。又有花局,四時送花,以供王公貴人之玩賞.冬則……招三五良朋,作消寒會,煮衛河銀魚,燒膳房鹿尾,佐以湧金樓之佳酸,南烹北炙,雜然陳前,戰拇飛花,觥摔交錯,致足樂也。”小說中賞桂、賞菊,送海棠,以至冬日消寒大嚼鹿肉都寫到了。王公貴人的種種樂事,完全是建築在殘酷地剝削勞動人民,特別是逼使廣大農民過著飢寒交迫的痛苦生活的基礎上的。彼此唱和,鬥奇爭新的詠物詩風摩一時,正是這種閒逸生活的反映。

  菊花詩分詠十二題的形式,好像只是寶釵、湘雲偶然想出來的新鮮玩意兒,其實,也完全是當時現實生活已存在著的一種詩風的藝術概括。與作者同時代人愛新覺羅·永恩(清宗室、襲封康親王)的《誠正堂稿》中就有“和崧山弟”的《菊花八詠》詩。其八詠詩題是“訪菊”、“對菊”、“種菊”、“簪菊”、“問菊”、“夢菊”、“供菊”、“殘菊”,幾乎和小說中一樣。崧山,亦即嵩山,是敦誠(他與敦敏弟兄二人都是曹霄芹的朋友)的好友永恚(上大下恚)的號。在他的《神清室詩稿》中也有“訪菊”、“對菊”、“夢菊”、“簪菊”、“問菊”等詩。可見,小說中的情節,多有現實生活為依據,並非作者向壁虛構。

  和同類內容的大多數詩一樣,它寄情寓興的一面,還是值得注意的。

  每首詩依然有選詠者各自的特點,比如薛寶釵的“憶菊”,就一味地是寡婦腔;賈寶玉的“種菊”就歸結為絕塵離世;史湘雲的命運,從她的“冊子”上看,後來雖一度“來新夢”,但終究“夢也空”,未能“淹留”於“春風桃李”的美滿生活。脂評說,“湘雲是自愛所誤。”(第二十二回)也與詩中所說的“傲世”相合。林黛玉的詩中“孤標傲世”、“幽怨’等等,則更說得明白;我們既知已佚的後半都原稿中寫她的死的那一回,回目叫“證前緣”(脂靖本第七十九回批語),則“登仙”的寓意就同樣清楚。(第十三回:秦可卿停靈於會芳園登仙閣;第十五回:水溶道:“逝者已登仙界。”)從“殘菊”詩看探春,可知她“運偏消”時,如菊之“傾欹”“離披”,境況也大不如前;“萬里寒雲”,“分手”而去,正是她遠嫁不歸的象徵,所謂明歲再會,切莫相思等慰語,其用意也不過如同元春臨別時所說的“見面是盡有的,何必傷慘?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萬不可如此奢華靡費了”那番話罷了。

  林黛王所寫的三首詩被評為最佳。如果作者只是為了表現她的詩才出眾,為什麼在前面詠白海囊時要讓湘雲“壓倒群芳”,在後面諷和螃蟹詠時卻又稱寶釵之作為“絕唱”呢?原來作者還讓所詠之物的“品質”去暗合吟詠它的人物。詠物抒情,恐怕沒有誰能比黛玉的身世和氣質更與菊相適合的了,她比別人能更充分、更真實、更自然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黛玉三首詩中,“詠菊”又列為第一。由於小說裡眾人的議論,容易使我們覺得這首詩之好,就好在“口角噙香對月吟”一句上。其實,詩的後半首寫得更自然,更有感染力。“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我們從林黛玉的詩中,又聽到了曹雪芹的心聲:它難道不就是作者寫在小說開頭的那首“自題絕句”在具體情節中所激起的迴響嗎?這實在比之於讓林黛玉魁奪菊花詩這件事本身,更能說明作者對人物的傾向性。

  ——摘自蔡義江《紅樓夢詩詞曲賦評注》

  寶釵(蘅蕪君)

  憶菊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唸唸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遲。

  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

  【詩詞鑒賞】

  第三十八回寫賈母領著眾女眷在藕香樹賞花飲酒吃螃蟹,歡樂非凡。寶玉和眾小姐們酒足蟹飽之後,詩興大發,分題作了十二首詠菊詩,寶釵作了第一首。詠菊詩用韻與詠白海棠詩稍不同,即不限韻,各人可自由選擇韻腳。這一首用的是“四支”韻。

  對這首詩,探春評價說:“到底要算蕩蕪君沉著,‘秋無跡’、‘夢有知’,把個憶字烘染出來了。”確實,這是最精彩的兩句。

  詠菊詩,把菊花擬人化了。憶菊,其實是憶人。寶釵這首詩預示了她未來獨居時的“悶思”、“斷腸”的淒涼情緒。這樣看,她所憶的人就是離家出走的寶玉了。因為詩只是朦朧地表達一種情緒,不好把每一句都座實,絕對肯定它暗示的就是什麼。古人說“詩無達訪”,就是這個意思。

  寶玉(怡紅公子)

  訪菊

  閒趁霜晴試一遊,酒杯藥盞莫淹留。

  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

  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枝頭。

  【詩詞鑒賞】

  詠菊諸詩是以詩的內容排順序的。寶釵說:“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相對而興有餘,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詠菊》;既入詞章,不可不供筆墨,第七便是《畫菊》;既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問菊》;菊如解語,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菊影》《菊夢》二首續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盛。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寶玉選作了第二、三首。《訪菊》這首用的是“十一尤”韻。

  賈政不在家,寶玉無拘無束地同眾姊妹在大觀園內盡情玩樂,這是他生活中最愜意的時刻,詩中充滿富貴閒人的情趣。“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他得意極了。

  寶玉(怡紅公子)

  種菊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酌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護惜,好知井徑絕塵埃。

  【詩詞鑒賞】

  這一首用的是“十灰”韻。

  第五回書中,警幻仙子曾贊寶玉是閨閣中的良友,並且說他可為閨閣增光。這是說寶玉喜歡女孩子同那些玩弄女性的紈褲子弟不同,他尊重女性、關心女性、保護女性,無論是千金小姐還是小家碧玉,也不論是奴婢還是戲子,他都把她們當做和自己一樣的人來平等對待。如果以花喻女孩子,那麼這首詩吟誦的種菊、灌菊、護菊,就正表現了他對女孩子的態度。

  寶玉自己以為他的詩寫出了“訪菊”、“種菊”的情景,但也心服口服地承認不如林、薛、史諸人之詩。

  湘雲(枕霞舊友)

  對菊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詩詞鑒賞】

  在十二首詠菊詩中,這一首被評為第五,屬上乘之作。用的是“十二侵”韻。

  史湘雲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頗具男性氣度。“科頭”是不戴帽子,只能是男人的形象;古代女孩子沒有帽子,無所謂“科頭”。但這是作詩,是遣興取樂,詩人盡可以把自己想像成是男人。湘雲從小就喜愛男裝,甚至有一次賈母競把她誤認成寶玉。第六十三回書中寫道:“湘雲素習憨戲異常,她也最喜武扮的,自己每每束蠻帶,穿折袖。”在詩中,湘雲以一個男性抒情主人公出現,正表現了她豪爽不羈的瀟灑風度。

  湘雲(枕霞舊友)

  供菊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

  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詩詞鑒賞】

  供菊,是把菊花插在花瓶中作擺設來賞玩。這一首被評為第六。用的是“十一尤”韻。

  彈琴飲酒,賞菊吟詩,蔑視富貴,佯狂傲世,頗具陶潛一類名士的風度。黛玉很欣賞湘雲這首詩,她評論說:“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背面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將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透。”所謂“背面傅粉”,就是用了倒插筆的手法,寫完插瓶的菊花後再寫原來在園中賞菊的情景。這就擴大了詩的意境,豐富了吟詠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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